仁大開講 21:詩歌捕捉情感 能量穿透時空
作者:黃君良博士(香港樹仁大學協理學術副校長(教學發展)及中國語言文學系副教授。黃博士研究興趣︰戰國出土文獻,先秦思想,情感研究,古典小說。)
詩歌與道德哲學是兩門獨立學科,各具有自身的特徵,分別比較大。讀一首詩如何能培養我們的道德情感?兩者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。若我們探究根源,不難發現文學藝術與道德哲學的匯通之處在於情感。此處匯通並非孤立、偶然的文化現象。然而,在中國文化的傳統裏,普遍地講求情意。我們的傳統文化可稱得上是一種情意的文化,相比於西方的理智傳統,彼此形成了鮮明的對照。情意文化的表徵以詩歌與道德哲學最為發達,原因是兩者皆以情感為其內核,彼此血脈相連。
詩人以形象的語言捕捉人類難以言狀、深刻細微的情感活動。簡約的字裏行間鎔鑄了深厚、豐富的情感能量。每次讀者在閱讀詩歌的時候,蟄伏的情感力量被呼喚甦醒過來,讀者在體驗着詩人的一切。由此,情感的力量可以通過文字穿透時間和空間。詩歌的審美感受是情感動盪的複合心理反應。情感體驗是詩人、詩歌與讀者三者的藝術橋樑。
道德情感是道德哲學的根本命題。凡是能形成道德判斷或道德行為的情感,就稱之為道德情感。道德情感必須真切。由於真切,人際之間相互體諒和溝通方成為可能。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推知能力稱之為同理心(Empathy)。同理心是一切道德的基礎。道德情感為何要真切?因為情感不真切就難以產生道德判斷,繼而就無法實踐道德行為。讀詩與培養道德情感皆在體認人類的情感經驗。體認情感的渠道——同理心又巧妙地另稱作為移情作用,意即人際的情感可互為體悟和感知。
從今天學科劃分的角度而言,詩歌與道德哲學的特徵是兩個密封的圓,互不交涉。若我們打破兩者的密封狀態,以移情為手段,將讀詩的情感體驗作為道德培養的內化進程指標。如此,讀詩就成為了修養道德之時檢驗情感真摯程度的唯一的尺度。例如, 「憂」 和 「樂」是兩種相反的情感。「憂」使人產生智慧(孟子謂人生於憂患,死於安樂。往往憂患激發生命奮發的力量) ,「樂」是驗證成就道德的指標(以成就德性為大樂,並非為名利而樂。)。若「憂」 和「樂」皆不真誠,那就談不上真智慧,也不能真成德。如何測量「憂」和「樂」的程度?那就如讀一首離別傷懷的詩吧!泣涕如雨、望眼欲穿是真誠的極致。將此份極致的情感移植對於「憂」和「樂」的體驗上,修學的人讀詩為證,有法可循,容易拿捏好分寸。
以上的言論並非西方所獨有,早在戰國中期稍後(李學勤先生認為下限為公元前300年)有一篇出土於湖北郭店的竹書文獻《五行》篇,講述的就是這一套融通文學和哲學的修養道理。《五行》篇談論德性修養徵引《詩經·召南·草蟲》、《小雅·出車》、《曹風·鳲鳩》、《邶風·燕燕》等篇章為證。藝術與德育培訓的關係早在先秦時代已出現成熟的理論性專章。此久遠的思想是否能為今天的藝術教育提供一種嶄新的視角。孟子稱:「充實之謂美」,可見善乃美產生之前提,值得教育工作者深思探究。
原載於香港文匯報 2021年9月13日